向往的生活

今天有些热,家里没有空调,到了夏天,床像火炉一样,越躺越热。
和朋友攀岩,又去吃了冰激凌,到家百无聊赖,这么热也睡不了,就这么迷糊着懒一会儿。

和我同年纪的人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呢?总体感觉大家都很忙。我以前会对这种懒惰无物的时光感到有些惶恐,现在反过来想想,有小孩子的父母,一刻不得闲;大城市的通勤生活,很多时间花在路上;创业大概更多是心累,有的奔忙手上有事做,倒不是件坏事。要变忙不难,反过来却不容易。
有目标,有机会,有追求,忙一点也是忙开心。没有,闲,闲也是闲的艺术。

闲了一般容易想的多,这几个月我走出低谷,有些新的想法和观念,心里放下了,散淡自如。后院瓜果陆续看得到些,剪几只玫瑰在家这几日也全开了,花瓣蛮香。每周重复的一切打扫和采买,任务不重,又没有一定的时限,有空做一做。攀岩,鼓和舞,还有乒乓球,有同伴一起玩乐,也轻松愉快。

以前并不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向往的生活,过去几年幸福感持续走高,时间长了,会让人变得乐观,放松,简单。我心里一直渴望过安静的生活,当然一半是外部的环境,条件,另外一半是自己的修为。寻找幸福感的过程,是一种修为,内外兼修。以后如果两个人,三个人,甚至四五个人的生活节奏,也能心里不觉得着急的过,也是真的蛮令人向往。

上海,上海

2011年四月,我在上海赋闲。实在是不忙,每天趁着早高峰晚高峰之间的时段,到处逛逛。09年开始雾霾已经很严重,国内外开始报道PM2.5超标。可是我记得某天我从陕西南路站地铁上来,蓝天清澈可见,是那种在密歇根常常看到的天空。路边是盛开的樱花树,我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是好看。

今年出差回来,上海五月的天气因为阴雨而凉爽清新。这次住在衡山路上。这条路我一直很喜欢,路不宽,两旁都是法桐。之前每次坐车经过,都会明显的感到声音安静下来。晚饭没着落,又不想吃贵得离谱的酒店送餐,爹爹推荐附近有一家苍蝇馆子,小小的,一个门面只能摆下三桌,吃上海点心。爹爹说他之前来吃过几次,办完事吃个饭,一客小笼一碗汤,然后一部头公交回公司上班。我们各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我吃东西极其谨慎小心,如果不是有人推荐,这种小馆子即使再好吃,我也害怕饮食安全不周。这个小馆子,真是十分干净。地面上没有污渍,桌台上也没有油腻。外面摆放的碟子,筷子桶也是干干净净。这样也只有卫生评级也只有达到良好。而上海这样的小店都有卫生评级,确实是个细致的城市。鸭血粉丝汤里的鸭胗肝卤的太好吃,一点鲜咸里居然还有一点点辣味。汤里面还有零星的一点鸭肠。这个汤头也是好吃极了,清爽的鸭汤,里面有些香菜调味。我把汤头全部喝完,一向不吃的鸭血也尝了几小块。吃完这么一碗,一下暖和起来。沿着支路走回衡山路。附近的街区里,一些低矮的小店铺,卖衣服饰品。隔壁是几幢老公房,街对面围墙高高筑起,依稀可以看见大草坪上的别墅。走到街角,有一间的简易棚搭出来的花店,透过透明塑料的门帘,看得见花团锦簇。接近大马路上的店铺热闹一些,饭店更大,也有更多洋气的酒吧。但是其中也有小小一间,像是菜场一样。想必这里的居民生活十分方便,走几个街区,平时生活日常所需都可以解决。

过去两年出差在重庆待的时间更长,那里也在风风火火的更新换代,每年都能看见变化。重庆的街头市民生活气息更加浓厚。正在开发的地区一般都用围墙围起来,围墙上有各种各样的广告和与时俱进的宣传标语。这周末穿越徐家汇,在上海也看到了类似的围墙,上面也是关于新精神的宣传。上海的牌子做的含蓄些,大标语写成小字,大部分的空间都是用艺术绘画的方式,寓教于乐。就是这么一点差别,也让人感到十分不同。

在上海,我好像总是闲人。朋友们每天工作都很忙,高架上拥挤的车流,和地铁站疾步前行的人群,就是大家心里大都会的样子。可是我在上海的几年,除了做学生,好像一直没什么事。如今来回往返,如果着急就直接在机场中转飞机,如果有时间进市里,一般都没有紧迫的任务追赶。

我在外做自我介绍,会说自己来自上海,然而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会说一点洋泾浜的上海话,却搞不清楚哪里比较适合游客,也不知道哪里还有仿造的名牌。我看到的上海的样子,既不像上海人,也不是游客。我好喜欢上海,即使我是乡窝恁,我也好喜欢这里的干净有序,体面洋气的样子。我也曾经在这个城市里觉得自卑。出入高级场和,劈情操的地方,感到不自在。生怕不够体面,反而显得局促。城市变了,我也变了。这个城市如今让我觉得如此可爱。

有关第六个烧饼的二三事(2)

依旧是烧饼的事,写了世故,该写人情。可是人情最难写。

--有关第六个烧饼的二三事…之二

人说“难难难,不见知音不可谈”。互不了解的两个人,交会时频率接通,荷尔蒙邀请了dopamine,新鲜感勾引着好奇心,一曲灵魂双人舞应声而起。所谓灵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文化人把着片刻的闪光,写在书里,唱在曲里,演在戏码里,我曾入梦几次,也许乐此不疲。行走数年,我从未怀疑灵犀的魅力,也不吝惜溢美之词,然而爱,却逐渐超出了最初的样子。

当你把频道全开,其实知音不难觅,国界人种文化也不足为壁垒。“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冥冥中埋了伏笔,主人公未必自知。随着经历的丰富,伏笔千丝万缕,其中某一段能与旁人相契,即能成就一次好的相遇。人成长的过程,是一个建造自己世界的过程。与此同时嗅出同类的洞察力,会随着持续的练习和经验的积累,变得越来越敏锐。灵犀带来不只有浪漫,更多时候是绵长的兄弟姐妹情谊。“搜妹”啊,人生怎么能不来上几个!

美好的童话故事以相遇为结局,漫长的生活故事以相遇为起始。任何巨著里都写不下琐碎二字,而我这两年眼见着的不可思议,全在琐碎里。生活是伴随着妥协,付出与忍耐而勉力维持的平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磨损着哪怕是最顽强的意志力,直到扒开所有矫揉造作和胭脂粉末,现出每个人的原形。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戏,需要并不是粉饰自我的演技,而是完整接受另一个人的定力。连硬币都有两面,何况是人,谁没有躲在阳光背后的黑暗面,日子久了,疲于遮掩。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很难见到完美的婚姻,却看着身边的夫妻在幸福与不幸福的交杂中,逐渐融合为一个整体。我在这不完美的平衡中,找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我也许不喜欢你的许多方面,也许不认同你的许多想法,也许还在生你的气,但我依然爱你。父母与孩子之间,也是一样,只是血缘让这样的磨合变得更加顺理成章。我曾经很反对吵架,经过了几年回头看和父母的关系,发现摩擦不可避免也不应避免。我们在伤心的眼泪和不休的辩论里交换着信息,时间又给了机会让双方共同成长的机会。任何人对美好事物都会有天然的喜爱,但是应对不美好却太困难。最后如有所谓的终成眷属,也许是因为练成了原谅与遗忘的深厚功力。

人情这条路,大概没有什么真正的大彻大悟。发展心理学讨论人一生的生理心理变迁,某种程度上说,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我囫囵吞了烧饼若干,酸甜苦辣也咽下一些,尚不知饥饱,但吃到第六个,慢慢变得安然。建立亲密关系是认识自己的过程。Max对Mary说,“When I was young, I wanted to be anybody but myself. Dr. Bernard Hazelhof  said, I would have to accept myself, my warts and all, and that we don’t get to choose our warts. They are a part of us and we have to live with them.” 去年夏天,我和一个祕鲁姑娘共事了几个月,被她乐观的南美洲文化传染了。每当我们经历困难,她总是说:Liwen, maybe it happens for a reason. 前几个烧饼为什么又苦又甜,为什么有些事用尽全力也不能改变,曲折的道路最终会走向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我开始相信,很久很久以后,我会明白这些烧饼的用意。再这之前,我还在细嚼慢咽第六个烧饼,它的上面刻着Max给Mary的一句箴言:Love yourself first.

 

 

 

有关第六个烧饼的二三事(1)

爹爹跟我说过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很饿,于是开始吃烧饼。吃个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直到第六个,终于饱了。然后他生气的说,TMD只有最后一个解饿,早知道只吃最后那个!…

--有关第六个烧饼的二三事…之一

最近有个小妹妹向我咨询人生的选择题。她说她好喜欢新闻和媒体,可是大学主修的是电气工程。她问我说要不要去修个双学位,我问她修什么,她说会计。她问我为什么喜欢的东西不挣钱,挣钱的东西不喜欢。她问我怎么面对现实的压力,父母的压力,她说她很迷茫。我嘴上不知道在咕噜些什么,心里在想:这一切怎么这么熟悉…

我是有答案的,但我不准备从答案说起。

这些“?”从填高考志愿表开始,伴随了我整个大学。我喜欢心理学这件事,认识我的人基本上无不知晓。大三到密歇根之后,修课,做research,考GRE, 就差转系了。她问我的问题,是我每天要解答的问题。但其实我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光是修课每天就累得半死。然后我做了一件特别不靠谱的事情,我决定大学毕业停学一年申请心理学博士,这个决定好听一点的版本叫gap year。我也曾经认为梦想和钱是坐标的两极,我也曾经觉得祖国的价值观沾满铜臭,与此同时美国学费贵的令人发指,而我与爹妈的抗争从来不曾停止。我在加拿大干爹干娘的庇护下,匍匐前进,但是当我真正做下停学决定,爹娘居然没有反对。

这一年,我彻底的闲下来。我先花了几个月,细细地背完GRE, 申请了所有可能的项目,然后回国一边四处晃悠,一边实习。大部分像我一样的孩子,一路读书工作,辛苦地在欣欣向荣的轨道上飞奔。但我突然停下来了,变成一个彻底的局外人--没有学校,没有工作单位,脱离了原来的坐标。我隐没在不同的圈子里,饶有兴味地看着不同种类的人,做不同种类的事,以全然不同的姿态生存或生活着。自由,时间,以及零星得来的闲钱,样样不缺,所有我一度觊觎的美好,此刻尽在手中流转。但当我再回头看看自己,所有“他们”讲的话突然make sense了。“他们”告诉我,有能力的人一生可以做很多事(capable of doing so many different things),未必只有一样专长。“他们”告诉我,工科是个好基础。“他们”告诉我,人的想法会变的(people change)。曾经的“他们”,是我的对立面,也就是我的爹妈。后来的“他们”,是我在工作场合认识的前辈,是我在做翻译的时候结识的EMBA们,是我的心理学老师和我敬仰的导师们。他们是对的,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渴求着文科的乐土,其实建立在我是个理科生的假设上,而我的安全感全部来自于这些我急于摆脱的标签。在所有的场合里,我主动为自己寻找到的坐标,依然是理工科女青年,不是因为习惯了,而是因为这才是我 (this is who I am).  [顺便,有关时间和自由,只有“浮生偷得半日闲”才是真的甜。]

随着视野的打开,我发现这世界上既挣钱又好玩的事情太多了。我做过最挣钱的零工(时薪300大洋),恰恰是所有经历里最清闲却最有意思的一份。梦想和钱即使不是朋友也绝不是敌人。我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对于心理学执着,是源于我对人类的好奇。每一堂心理课,对于我的求知欲都像是一块拿破仑,香醇可口无与伦比。教育不免是种投资,但有时也不妨是种消费。我对奢侈品从来不感冒,要说奢侈,还有什么比学分昂贵。而我想做的,与其说是在基础科学的海洋里捞针,不如说是一个“票友”,得闲时做一枚心理学公开课的小翻译--那些我看过,听过,惊讶过,感动过的一切,应该由更博学和更执迷的大师们讲给世人听。至于所谓现实的压力,父母的压力,是把孩子拖出象牙塔最重要的动力。脚不着地,何谈梦想。中国的价值观确实趋同得严重些,但是美国孩子没钱上不了好学校父母未必觉得可惜,中国父母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读书--经济独立和意志独立不能只要一样。当然,人不可能什么都要,也不可能什么都有的选。所有问题的归结到根本,是寻找到自己的坐标,一个作为独立人存活在世界上令自己舒坦满意的坐标。

寻找的过程就像饿极的人食饼,谁在没吃饱时不曾惶恐,疑惑,不被满足的昂扬的欲望仿佛可以吞下一头象。但该走的弯路还是要走,一点不可惜。我不知道第六个烧饼什么时候会来,我只知道,即使提前把它摆在面前,也不能喂饱饥汉,就像“他们”没有说服我一样。

所以我咕噜了半天,没有说答案。
而且…那只是我的答案,每个人的第六个烧饼,都不会一样。

 

阿冬

阿冬一直对生死事介怀,小辈心里知道,所以阿婆的事,一直都没有让阿冬参与。

我今年订票回国,赶上参加冬至节的仪式。一家人又凑在一起,谈了许多往事。每每家庭聚会,都是女人的风头,阿冬一直没有什么发言权。阿婆原来嫌弃阿冬每天老说些坏消息,不是今天哪里又产毒牛奶了,就是明天什么地方又豆腐渣工程,都不是家人团聚的饭桌上应该说的过年话,现在三个姊妹管起老爹也如出一辙。但他脾气确实也有些古怪,过分正直又十分天真,年至耄耋,依然满腔揭竿而起的勇气——没有精钢钻,偏揽瓷器活——所以他说的话从来缺少听众。男人大都疏于表达情感,早先感性的话都是阿婆在说,我有时也猜想,逻辑能力强的老外公,情感上兴许漠然些。娘说阿冬这几个月老和人吵架,我跟娘说烦躁大概是内里悲伤的外化,娘于是要了只温顺的小狗崽给他作伴。过了几个月,阿冬抱怨照料狗的琐事体力上吃不消,大多数时间托管给其他亲戚,最近问他要不要送人,他也没反对,我更觉得有些薄情。

但我和阿冬还算是聊得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爱看书,而且看的都是些没什么现实意义的杂书。我这几年累积了些书,有好的就推荐给阿冬看。他读完了一定还回来,让麻麻摆上我的书架,这种时候我基本都在国外。最近他老是念叨让我去他家,又说从贵州背回来八大山人的书画全集。我磨磨蹭蹭到今天才成行。外公的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说空着实在没事就写写字,写的不好。我看了之后暗暗吃惊,这字所表达出的混乱程度,远远超出我对他心里不安定的预想。还有一张白色宣纸,上面是整齐的小楷,阿冬说是刚开始几天写的。我扫了一眼,没有在他面前读完,只悄悄叠好,抱着他给我的八大山人全集一起带走。阿冬没有挽没留,我想他大概介意,但我还是带走了。

这是我们从来没有机会见到的阿冬,只有在文字里,他的悲伤才是那么坦白。我的老外公,写下的这些字句,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你看,他们一起散步,一起购物,周末一起来我们家吃饭最开心,也有受了批评的不高兴。这一幕幕如电影般闪现,也全是我记忆里的图景。

“如今一切俱往矣,只有相思。”
阿冬写到这里,我也跟着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