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妞进城记

飞机降落在拉瓜地亚机场前,我从侧窗瞥见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就是纽约了。下飞机排队上出租,横跨东河,驶往曼哈顿,就像从浦东机场经过南浦大桥进市区,又是陌生城市的熟悉感。

出租车停靠在哥大门口,我的发小兼地陪等在那里。我对纽约自然而然的亲近感与他对纽约的微词碰撞在一起,于是认识这个城市的过程变得谨慎了起来。哥大周围的建筑,装饰风格都相当老派,我很喜欢。不过年纪大的房子,住着就不一定舒服了。厕所间的卫浴设备,房间窗门,公寓里的电路布线,都不如我在安娜堡的住处。每日在短租的公寓起床,阴冷的色调不见天光,我总以为是雨天,没想到每天出公寓大楼才发现阳光普照--怪不得地陪说纽约住着压抑--我觉得大概和上海一样,谁叫穷学生的荷包供不起阳光房呢。

@Jojo Cafe

@Jojo Cafe

@Jojo Cafe

 

@Jojo Cafe

第一日晚起,草草看了一眼metropolitan, 就匆忙赶去一家法国餐店吃中饭。小别墅小饭店,小资小清新。我要了一个倭瓜蘑菇汤,大虾焗饭,蜜桃塔配开心果冰激凌的套餐,没超过30刀就享受了一把重回大城市的兔爷风范。下午去看百老汇歌舞剧,也是运气很好的打折票。半价票价依然远远高于安城的水平,但是看后觉得很值得。”Wicked”讲了一个友谊的故事,其中自然少不了的正义战胜邪恶,白马王子爱上灰姑娘这些群众喜闻乐见的clique,可贵的是,里面的主人公并不是完美的。公主虽然浅薄,但是善良,白马王子虽然自恋,但是痴情,灰姑娘虽然聪慧,但也自私,课堂上的老师看似公正,其实也有私心。歌舞剧唱的最高潮出现在“公主”和“灰姑娘”感谢对方改变了自己。这是让人臣服的艺术,讲的不仅仅是真善美,还有更复杂的人性,以及这些不完美的人能创造出的完美友谊。怪不得它的宣传海报里说,带着你的精明(cynicism)来大跌眼镜吧!晚饭是日本料理,鳗鱼饭和软壳蟹很好吃,和高中好友的聊天也很尽兴。

@Gershwin Theatre

第二天去中国城吃港式早茶。中国城里飘着一股海鲜干货的腥味。我看着街上买菜卖菜的来往人群,并不觉得很有亲切感--他们比浙江小镇的农民体面,又不及上海市区的人光鲜,中国城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香港城,完全是广东地区的风格。接下来是自由女神象--她和所有其他的must-see一样,都属于不能不看,看了也没觉得又什么特别的意义。倒是岛上的风景很好,看回曼哈顿岛上的高楼大厦别有一番风味。很难想像十年前飞机飞向其中一座大楼的时候,站在这里观景的人会有多么震惊。隔壁岛上的移民博物馆挺有意思,有一个楼梯分成三道,一道通往纽约,一道遣送回原籍,还有一道通往美国其他的地方,地陪说一家人可能就在走过这段楼梯后永远的分散了。这听上去类似一九四九年前后“一上船就再回不去”的那些故事,包含太多的随机和遗憾,所以在这块空旷的小中厅里,大家都屏息宁神,感受命运的指点。移民博物馆里可以根据姓氏查家族移民史。我在美国的时间越长,越发觉得移民国家这几个字的不简单。多样化是每个在这个土地上生存的人都逃避不了的事实。任何主流文化到了这里都是文化中的一种,即使是教义严明的犹太教或穆斯林教徒在这里,也不会苛求其他”离经叛道”的教徒。所以许多美国人在做判断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常常是“视情况而定(it depends)”,没有固定的价值体系,也就没有固定的对错之分。这对于受单一价值观之苦的边缘人群来说,是一方理想的乐土。游岛完毕又回到曼哈顿,下一站是传说中的华尔街。总听人说起华尔街,都带着朝圣般的语气。我到的时间是傍晚下班的时候,看着大楼里走出来的人,也不过是西装笔挺的普通人--当然了,他们总不可能是超人。“华尔街一端是河一端是坟墓,高楼林立,暗无天日”这话是学金融出身的地陪说的。于是我的华尔街之旅就以买了2.25美金的一颗超小的巧克力作为尾声。晚餐是西班牙海鲜饭,面包配烤茄子,芦笋加面包配山羊奶酪,香草杏仁冰激凌。海鲜饭非常非常好吃,里面有一种不知名的鱼,鲜美到发指。吃完饭散步去时代广场附近的中央车站--这个临时决定去的地方,是这几天去过的所有景点里最漂亮的。据说早晨来更好,晨光会透过大玻璃,一缕一缕的投射在大厅之中。有机会要来这地搭乘早班火车!

Statue of Liberty

@Chinatown

第三日早晨和朋友一起吃了个早午饭,纽约之旅就结束了。回到安娜堡,又开始下雨。对比我在纽约的三日晴天,大城市还真是待我不薄呢。

p.s.几乎所有饭店都是由最最最伟大的璐璐提供的,欢迎留言索要详情,right reserved@jessieiscute!
p.s.s. 感谢史上最优秀的地陪,欢迎来安村!
p.s.s.s作为一名专业吃货,我一定会回来的!

同居密友

今年的室友都不是中国人,第一个遇到的是黑人姑娘Jojo。不知为何,和她一见如故。开学第一周我要为校友会新生欢迎会做主持,跑去她的房间问她”贵宾”可不可以说”distinguished guests”,她说当然可以。但排练的时候,她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问她,“为咩呀?”  --“因为你刚才说的是EX-tinguished(灭火器)guest”……Jojo当过几年小学老师,教自然科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她比我们都成熟的多,也常常照顾我们。刚刚提到的做主持人的准备,她把我要说的内容写在小卡片上,编上号,交到我手上。最近流感很严重,她给每个人买了cvs的咽喉糖,放在门口。我们房间的饭桌上时常留着Jojo的纸条,欢迎我们分享她做的意大利面,或者是可颂面包,还有一些贴心的话。

Anoosh是巴基斯坦小美女,才上大二。长相甜美性格活泼讨喜,她下课回家经过我的房间,常常倚着门框跟我聊天。她说中巴人民的友谊无人能敌~~~她最喜欢吃cookie,我们公寓每有派发免费cookie的时候,她都激动的欢蹦乱跳。所以只要我们任何一人发现有cookie派送,就会给彼此发“cookie alert”. 有一次我去敲Anoosh的门,告诉她外面又有cookie了,她从睡眼惺忪突然就清醒过来,向门外狂奔而去…但这个姑娘不爱吃水果蔬菜,小小年纪居然维生素D严重缺乏。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就开始跟老娘一样每天念她。我自己做饭绝大多数都是素食,每次都邀她一起吃,她基本上都是含笑拒绝。最后总算是用中国店里的豌豆苗儿打动了她。

还有一个美国姑娘Jody, 是个早产儿,走动需要辅助工具,但学习和日常交流都不成问题,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不常出房间,周末也不住在公寓里,所以很难见到。

我们的洗衣机一直都不能正常工作,每一个室友都找过物业无数次。修了不见好,再修还是不见好。物业为了省钱也不准备给我们换新的。上个月的某一个周五晚上,它又如约的失灵了。Anoosh和Jojo,围着洗衣机商量对策。我听见厅里有人也出去聊天--原来大周末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默默的待着,没有一个人去party。于是这场对租房公司的讨伐,演变成了空前的夜谈会。我们对彼此的国家和文化都有太多的好奇:巴基斯坦男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吗?美国人在意婚前性行为吗?中国小孩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美国人为什么没有存款?巴基斯坦人戴头巾吗?人民币和卢布分别长什么样子?Anoosh,你在喝的感冒冲剂是什么?Liwen,为什么亚洲人都不爱讲话?Jojo你是怎么加入Sorority的?随着聊天的深入,我们惊奇的发现彼此的文化背景都很复杂,我是中国留学生,Anoosh生在米国,长在巴基斯坦,大学又回到美国,Jojo的爹妈是利比里亚来的第一代移民,家族在美国的历史很短。Anoosh还有一个朋友更神奇,是个在泰国长大的印度人,让她说起印度和泰国文化,又是另一番光景。从前只知道世界上东西方文化有大差异,却没有机会深入了解每个地区各自的人物风情,大家聚在美国,一边被同化,一边又带着自己独特的气质,交往起来十分有趣。

室友的质量是个非常随机的变量,事情结果能够如此圆满,超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刚买车,却不太会开。昨天晚上,Jojo开车带我和Anoosh一起去为家里买办各种食品和用具。之后我们去苹果蜂吃半价的宵夜,相谈甚欢,笑的都快岔气了。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也是这样简单,几个好姐妹,聚众吃吃喝喝,肆无忌惮的大笑不止。结束回家后,我们理冰箱,扫地,洗碗,擦微波炉,把厨房打扫的焕然一新,才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我跟她们说我会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一篇她们的故事,然后坏笑着说--中文的!她们瞧了我一眼--你肯定把我们写得疯疯癫癫,不过我们还是会去google translate的!

 

朱少麟的自由之歌

去台北前,宗长托我带一本书,叫<燕子>,说是一个台湾作家写的,在大陆很少出版.

我在台北逛的第一家书店就看到了她的作品–<燕子>, <伤心咖啡馆之歌> 和 <地底三万尺>. 我原来以为朱少麟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而<燕子>讲的是是一个家国乡愁的故事 — 全部猜错. 朱少麟是个美丽年轻的女作家, <燕子>里的主人公也是一个年轻的女舞者.

翻看一本小说,有一点像认识一个人,眼缘很重要. 前二十页,看进去了,会饶有兴致的看下去,看不进去,丢在一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拾起. 我和<燕子>算很有缘分. 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口吻, 记叙了女舞者进入新的舞团, 跟从她向往已久的舞蹈家排舞,据说这是这个舞蹈家的收官之作. 女主人公沉默,聪明,淡泊,是个在别人眼里孤僻的人.  她过着小沙弥清修般的生活, 力求尽简, 生活中除了阅读和舞蹈, 没有其他的内容.  舞蹈家相中她的天资,却始终无法撩拨起她的热情. 她努力的练舞, 但心如止水. 她身边的舞者说, 她不爱舞蹈, 也不爱任何人. 在我看来, 她在用一种决绝方式, 消极抵抗着所有外界的骚乱可能引起的内心起伏, 她拒绝以参与者的方式,投身任何一场需要投入情感的风波, 即使是她最爱的舞蹈, 也不能让她忘我. 她在逃避的是什么呢?

我到美国之后,借到了<伤心咖啡馆之歌>. <伤>写在<燕子>之前,是朱少麟的处女作. 两部小说的女主人公拥有的气质如出一辙. 孤僻避世, 聪明冷漠. 但<伤>的主线,是关于都市人个人意志即将淹没于主流价值观的犹豫和恐惧. 现代社会的分工变得越来越细致和精准, 需要每一个部件的通力合作,方能达到最高效率. 但千千万万人之中, 总会有人抬起头来, 审视这个局面, 审视作为一个螺丝钉,被剥夺的内容. 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各持一种态度,或投身其中,或睥睨一切, 各种观点争锋相对. 最终以女主角放下一切远走他乡又客死异国为结局,显得有一点荒诞.

这两个主人公的性格(我猜想也就是朱少麟本人)为自己设立了天然屏障,防止各种洪流的侵入,却也让自己身陷囹圄.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燕子>.  <伤心咖啡馆之歌>里面的人物形象过于单薄,诉说的观点就显得生硬,整部作品变成作者对主流价值观质疑的呐喊. <燕子>是纯内心戏 — 女性作家对工作和挣钱的思辨总是没有她们对感性世界的探讨来的动人.  纯文学作品能够把人带进某个异次元, 它与现实生活足够遥远, 完全是精神层面的享受, 这是它独特的魅力所在, 也是它越来越不受人待见的原因. 我从前时常觉得自己半梦半醒, 时不时的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迷途不知返. 因而我与<燕子>的主人公心有戚戚, 这样消极抵抗的意志多么熟悉. 但<燕子>里, 作者安排了其他的角色,不停的问责主人公, 她的渴望与欲求在哪里, 到底什么是她所爱.

终于, 在故事的结尾, 女主人公走出了她的堡垒.抵抗并不是走向内心自由的办法. 真正的自由,是热切地拥抱所爱,是醉心于认为值得的人事物, 是坚强与坚持, 是在不完美里,泰然自若.

"我浪費了半生的聰明, 我看得見千百種表情, 無數鍾點的電視和書汙染的天空擁擠的大地,
我看不見人情世故情慾交雜汙穢中那一丁點以了解和溫暖照明的光亮,
我懂得偽裝, 懂得對抗,懂得藏匿, 懂得放棄, 欺瞞, 迂迴, 揶揄, 婉轉, 哀傷,
但不懂得原來愛是讓別人幸福的力量,不懂得美就是去愛一些什么, 去堅持一些什么, 去滿足昂揚伸展的慾望."


我真高兴, 这本纯文学给出了这样一个阳光般的自由之道.




					

姑娘

我早想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写一写我近一年来搜罗的姑娘.

Xuanie和王月姐姐

最初注意起Xuanie, 是因为她的每一篇校内日志都能把我逗乐, 而我并不认识她本尊. 在她的日志留过数次言之後, 我厚脸皮的要求认识她一下.

第一次和xuanie还有王月姐姐吃饭是去年春假. 三月的春光温暖宜人,我小清新地捧着<诗经>,在太阳底下把自己晒暖和了去赴约,心里有一点伪文青的得意. 但两位小姐姐却对我手上的书表示毫不在意–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 Xuanie是经济学博士在读,曾是民乐团二胡首席. 而王月姐姐, 法学院在读, 哲学和经济学双料学士,属于天天抱着英文天书还能长篇大论的类型.  于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顿时就风中凌乱了…

写她们两位的文章,无从写起. 理由之一是因为我实在和她们聊得不够多,只是因为感受到气场相和而格外留心.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两位的文章写得太赞 — 俏皮话灵气十足,正经话又透着有理有据的坚定–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对于绝大多数姑娘来说,恋爱,婚姻,小盆友,以及发生这一切的时机,都是生命中异常重要的部分. 当然极少数拥有罕见性格的奇葩outlier,不列入讨论范围. 普世的价值观,能除了激发最原始的动力之外,也会带来最深邃的恐惧. 这可能解释了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男性发觉手上拥有越来越能够掌控生活力量的同时,女性的无力感也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我身边从不乏聪明的女孩子, 大家的路径不尽相同, 从小到大过关斩将,巾帼不让须眉. 事情在上大学了之后发生了变化. 许多女孩子敏锐的察觉到,游戏规则变了. 大家都不会否认,男权文化主导着主流的价值观. 男性进取,女性辅佐被广泛接受和认可. 那么, 如果女性具有与男性同等甚至更上一层楼的能力和抱负时, 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我从没问过,但有八九成的把握, Xuanie和王月姐姐决定走她们现在道路之前,一定也思考过. 思考的过程我无从知晓,我也并不是要评断她们的选择是否妥帖,铺陈了这么一大篇,我想讲的是她们在做选择中,(至少在我的判断里)必不可少的一味原料 — 勇敢.

Xuanie的博客是,装满的是她独家的美食攻略,旅行日记,以及自己创造的和搜罗来的各种趣事. 王月姐姐的校内日志,有时吐槽围观群众,有时吐槽自己, 也从来看不见忧郁的颜色. 她们的生活比大多数姑娘,甚至比大多数人更忙碌更有压力. 除了从事行业的特质之外,又要绕回恐惧感 — 她们需要应对的不定因素和随之而来的不安定, 也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 谁都会害怕, 而有一些人, 可以害怕着做选择,害怕着坚持,害怕着乐观的前进, 害怕没有成为人生中主宰,也没有成为她们停下手边事情的阻碍.

如果Xuanie和王月姐姐看到这些, 大概会默默地想说其实自己没那么伟大. 事实是,相比于生活中多见的, 把抱怨当做解法, 拥有太多却不自知,或者让恐惧掌控了自己的另一些人, 她们已经是山坡上的标杆了. 她们手上积攒的,是让自己幸福的本事和能量, 这是她们身上闪耀着的特质,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小女巫

第一次见小女巫是2010年四月毕业季,我在安娜堡忙活着校友会, 为学院里第一届毕业生准备毕业野餐会. 因为那时校友会还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源, 每一个来参加餐会的人 都得交上四块美金作为入场费. 我的职责除了满场收钱之外,还需要给每交完钱的小盆友手上用彩带系一个蝴蝶结做标识. 男生是蓝色,女生是黄色,这两色是密大的代表色. 小女巫来到我面前,说她要系蓝色, 我说蓝色是给男生的, 但她坚持说蓝色好看. 我想了想,那就左手系蓝色,右手系黄色,右手为准. 我第二次遇见小女巫的时候, 她提起第一次会面,说当时对我印象很好, 我没敢告诉她, 我对她的印象却是…好固执的姑娘!

于是就提到了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是在上海梅陇镇广场的美领馆. 办理赴美签证永远排着长长的队伍, 保安叔叔一批一批把人放进去. 我在我们组最后一个进电梯,却在电梯深处,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们各自打量了对方几次,我小声的问,是不是…她也叫出了我的名字. “怎么这么巧!”我们异口同声的合唱. 接下来等待签证的时光,我们就开始聊,像旋转的陀螺一样停不下来,正如我们日后的每一次聊天一样.

之後我们又见过几面,聊过喜欢做的事情,看世界的方法,喜欢看的书,听过的音乐,聊自己过去的经历和感受,一聊就是3,4个小时,没有办法中断,在每次结束会面时感到口干舌燥和深深的倦意. 随着聊天的进行, 我和她都能明显的感到, 一定有什么原因, 让我们的想法如此契合. 她说, 我的生命里,曾有过暗淡无光的时刻,我点头,曾经黑暗的深不见底,她点头. 但我们都没有继续.

在安娜堡能找到这样的同伴是件难得的事情. 我们一起去听昆曲,一起去看有关中国的纪录片,一起喝下午茶,一起逛各种古怪的小店, 一起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 这些事,都是我们喜欢的,不必担心对方觉得闷. 她曾经翘了期末考试去长白山参与保护东北虎, 曾经是复旦大学哈利波特剧社的干将,曾经只身跑去印度实习. 她在旅途中遇见不同的人, 麻袋里装了许多好故事. 有一次她漫不经心的说,在印度的时候被当地人求婚, 我睁大眼睛反问她: 真的吗? 然后她睁大眼睛反问我: 这很奇怪吗? 我以为很多女生都有类似经历. 我: #$%^&)%$@#$%^&*……(这个真没有…)

我忘了是什么机缘, 有天晚上,她来我的公寓做客聊天 , 聊起了沉重的部分. 我先把故事讲给她听, 数次看见她眼眶泛红,几乎落泪. 故事说完, 她看着我摇头, 太像了,太像了,她说. 我也是在轻微的颤栗中听完了她的故事. 当时我们都还没有成长到拥有可以处理棘手问题的能力, 又没有办法和人分享, 只能任由它慢慢地积累成负累.

认识小女巫的过程,让我更加笃信人与人之间气场的存在, 这种力量强大而绵延不断. 我们聆听彼此的过往, 有时候甚至是某些过往唯一的听众.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彼此的心灵导师. 现在我们不常聊天, 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聊上了就3,4个小时. 她总有新消息, 比如考出打猎证啦, 要去听免费的西班牙语课,还有风水命理课啦, 难般见到比我还无事忙三分的家伙. She wants to be, and actually is, anything but ordinary.

有怪咖收集癖的我,对这件宝贝, 很是满意.

姜猫

我以前的女生好盆友中还真没有这个类型的姑娘. 她经常对我喊: 你就是个不靠谱! 而且是真诚自然而发自肺腑, 连个让我自嘈的机会都不给.

我们相识于教育心理学的课堂. 当年我念心理课的时候,是标准的好学生. 雷打不动的第三排, 按时上课认真听课做笔记,下课赶紧回北校区继续上航空航天的专业课, 除了跟教授和GSI非常熟络之外,基本上谁也不认识…有一天下课自后,后面突然传来了中文聊天的声音令我惊奇 — 心理课上基本上是没人讲中文的, 偶尔见到个亚裔基本上也是ABC/ABK. 我去跟她打招呼, 之後又发现和她在同一个讨论班上, 于是很快就熟络了. 教育心理学是一门挺无聊的心理课, 因为讲的那套东西有点的废话+理想主义. 举个例子, 美国学生拥有各种丰厚的教育资源,各种人性化的教育计划, 各种严格的教师培训, 各种对教学的持续研究, 结果全球数学能力测评的结果表明 美国只稍高于全球平均水平, 被中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甩了一大截.  我把这种揶揄和无奈放在心理, 坐在旁边的姜猫却豪迈的说: ” 有P用啊…”  –噗哈哈…

在UM赋闲的几个月,我和她同一时期申请研究生院. 两个人烦恼着同样的事情, 于是常常凑在一起吃饭, 去彼此的公寓聊天. 姜猫的经历也是不走寻常路的类型, 在英国读过三年书 所以她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 每次我们切换到英语模式, 我都觉得自己的美英怎么听怎么像乡下口音. 经过四年的文科训练, 她的写作也是相当惊人. 我每每苦于GRE作文写不完写不来的时候, 她老人家都能洋洋洒洒七八百字不带喘气的写出来, 然后还意犹未尽, 表示还没写爽呢…

姜猫同学身上具有没心没肺般的乐观精神. 除了被Paper弄得很烦时TMD一翻, 其他的大多数时候快乐自在.  但我太了解, 一个女生, 只身跑到美国, 没车没驾照, 没有太多朋友, 也没有男生可以帮个体力活的忙, 生活会有多么辛苦. 姜猫说她第一年和美国人合住, 生活习惯不同上课又累, 每天只靠和麻抹打一会儿电话舒缓心情. 自己去超市等公车要很久, 有一次在雪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牛奶和水果都要一路拎回家. 和她相比我属于福气非常好的情况,  也依然觉得时不时的要处于困苦状态. 而所有这些, 都是我好奇问她,她才说的.

姜猫说我们俩都是话唠, 不过我属于不是特别话唠的话唠, 所以两个人还能有来有往的聊下去. 我坐在她洒满阳光房间的大床上, 往嘴里送她给的大枣, 然后听她讲起她和麻抹去过的欧洲国家,讲起她不同凡响的AB型血老爹, 还有她们家人见人爱的猫, 深感在北美农村还能找到几个可以聊天的人, 真开心.

要是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姜猫就被我形容成了一个大条又豪迈的姑娘(事实上也差不离) , 不过有一件小事我还记得. 某天我们聊的累了, 就歪在沙发上发呆. 她突然烦燥的仰天叹道: 人生总是这么累,到底为什么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才突然对姜猫十分喜爱起来 — 没有人是神仙, 又是个坚强的好姑娘.